6月3日，英国首相约翰逊(Boris Johnson) 在《泰晤士报》(The Times)发表题为《我们将履行道德责任，而非走开》(We will meet our obligations, not walk away)的评论文章，谈论对近期香港局势的看法。现任英国政府首脑亲自撰文，自然吸引各方关注，笔者亦不例外。约翰逊的文笔的确令人印象深刻，展现出前知名记者和专栏作家的深厚文字功底；但字斟句酌的文章，根本上反映出约翰逊首相在中英关系问题上的纠结，以及“全球英国”战略的内在矛盾。
（一）字斟句酌的评论文章
在对香港局势发表观点的英国政客中，约翰逊并非首位。5月28日，英国外交大臣多米尼克·拉布（Dominic Raab）就伙同美、澳、加三国外长针对全国人大通过有关香港《国安法》的决议发表了所谓“联合声明”。1该声明直言“对此举表示严重关切”，认为“此举破坏‘一国两制’原则”。
而在6月1日,据英国广播公司（BBC）报道，包括亨特（Jeremy Hunt）、黑格（William Hague）等在内的7名英国前外交大臣，于近期联名致信首相约翰逊，呼吁其向G7峰会提及涉港问题，成立“国际联络小组”，以应对香港局势的变化2。
与下属和同僚相比，鲍里斯的表述方式有着很大不同。选用“评论”文体，约翰逊有更自由的写作空间。文章开篇通过夸赞香港的繁荣与成就并将其根源总结为“自由”，暗示中国没有遵守“联合声明”。 鲍里斯接着陈述：“如果中国在香港推行《国安法》，英国将修改移民政策，向拥有英国国民海外护照（BNO）的香港居民提供12个月的可续签签证，此外，英国还将考虑为他们提供就业许可以及获得英国公民身份的渠道。”
然而，鲍里斯提出的“应对措施”缺乏实质内容。英方仅考虑将英国国民海外护照（BNO）持有者的居英权延长至12个月，从而使其能够在英国工作并走上入籍之路。根据英国官方数据，香港特区约有35万人持有英国国民海外护照（BNO），另有250万人有资格申请该护照。目前，持有英国国民海外护照（BNO）的香港居民只拥有入境英国并停留6个月的权利。
虽然约翰逊声称，这是“英国历史上最大的签证监管变动之一”，但移民问题向来是牵动英国社会的一根“敏感神经”，英国政府不会轻举妄动。众所周知，“脱欧”背后的重要原因之一，便是英国民众高涨的反移民情绪。外来移民对英国社会造成消极影响，严重损害了英国普通民众，尤其是底层民众的现实利益,引发其焦虑和不满。或许，最不希望看到300多万英国海外护照持有者获得英国公民身份，踏上英国领土工作生活的人，便是英国民众。文中，约翰逊仅表达了修改移民政策的意愿，而对于这些措施的施行时间、具体标准以及其它配套措施等细节却三缄其口。表达立场的同时，只开出一张“空头支票”。
文章的最后一部分，显示出鲍里斯·约翰逊与部分下属和保守党同僚的最大不同——不愿与中国正面交锋。在香港局势上，其态度更加谨慎。他承认“中国在国际舞台上扮演重要的角色”，英国“无意阻止中国的崛起”。但鲍里斯依旧不理解中国捍卫主权的动机，仅认为中方的做法“无益于缓和局势”，且“有使事态升级的危险”。
纵观全文，约翰逊评论时字斟句酌，反映出其希望寻找“平衡”的努力。
（二）“全球英国”战略的进退两难
几何意义上的“平衡”是持久的稳定状态，但各方观念的“平衡”往往不稳定且短暂。在良好的中英关系和同僚愈发强硬的反华态度之间，约翰逊显得进退两难，“平衡”终究难以实现并维持。
一方面，鲍里斯对中英两国广阔的合作前景有着直观、深刻认识，这既是其当前对华态度的基础，也是不同于“对华鹰派”同事的根本原因。北京奥运会以来，约翰逊以不同身份多次访华，对中国的发展有着直观认知。年初同意华为参与英国5G建设，并在新冠疫情期间保持与中方的密切沟通，都体现出约翰逊重视中英合作。中国是英国最重要的贸易伙伴国之一，庞大的经济体量和对国际贸易自由化的积极推动，为双方开展经贸合作奠定了坚实基础。英国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显示，2019年英国对华出口商品总额约264亿英镑（约合342亿美元），再创历史新高。中国已成为英国第三大出口市场，日益紧密的中英贸易关系让英国经济受益匪浅。此外，英国在5G通信、人工智能、绿色能源、数字经济、共享经济等新业态以及应对气候变化、疫苗研制等全球问题上都依赖与中国的合作，中英两国长期合作的潜力巨大。
另一方面，在香港问题上主张“道德义务”是英国的惯常姿态，鲍里斯也不例外。然而，如进一步在保守党，乃至英国政界对华态度转变的背景下思考，鲍里斯此时撰文，更是防止自身失去支持的必要。今年年初，约翰逊身边政客已经围绕华为参与英国5G建设一事，向约翰逊施压，要求其将华为排除在外，并在对华关系问题上采取更强硬的立场。选举中大获全胜的约翰逊，尚且可以顶住压力，坚持己见。但新冠疫情的爆发，使更多的英国政客在对华态度上转向。同时，英国政界向约翰逊施压的手段也更加丰富——从内阁会议到议会质询，从媒体发表公开信到为反华智库研究报告背书。多样的手段反映出压力的增大。此番香港局势再升级，约翰逊已无法独自肩扛政界内外的压力，不得不亲自撰文表态。
约翰逊费尽心思“平衡”中英关系和英国政界压力，更反映出英国当下“进退两难”的战略定位。“全球英国”是“后脱欧时代”英国的宏伟愿景。“全球英国”意味着英国将以更开放、包容的姿态呈现于世界，能更独立自主地寻求与他国的合作。一方面，中英经济优势互补，合作潜力巨大，新冠疫情并不会改变中英合作的基本面。中国在“全球英国”的战略目标中，必定占有重要地位。
另一方面，“全球英国”战略有其内在矛盾。新冠病毒疫情以来，以美国为代表的部分西方国家，开始大打“反华”牌。英国政界的反应，与此同质。英国以“美国”为最重要的盟友，在安全上依赖美国。英国政客的政见、英国提出的发展战略，都不能违背这一底线。无论是华为问题还是香港局势，英国政界向约翰逊的发难，无不源于此。因此，“全球英国”战略背景下，同时维持良好的中英合作和美国的安全盟友关系，几乎难以实现。约翰逊涉港文章中的纠结，便植根于此。
英国牛津大学的历史学家彼得·弗兰科潘（Peter Frankopan）在接受英国广播公司（BBC）采访时表示，在如何分析中国方面，英国都做得很不够：“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在大学里思考西方问题，观察特朗普，但其实还有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。我们都默认全世界都想变得像欧洲国家一样。但是新冠病毒疫情已经催人反省，因为疫情中，我们的制度并未显得比别人更强大。”3当英国政客纷纷在对华问题上采取更加强硬的态度时，约翰逊在一篇字斟句酌的文章中，表现出些许难能可贵的“独立思维”。“全球英国”的内在矛盾难以解决，但约翰逊是否能够在困境中维持脆弱的“平衡”，不妨持续观察。
（作者简介：王弘源，雷鸣洲，上海外国语大学英国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）
1https://www.gov.uk/government/news/joint-statement-from-the-uk-australia-and-canada-on-hong-kong
2https://www.bbc.com/news/uk-528721311
3参考资料：
https://www.bbc.com/zhongwen/simp/uk-52850618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