脱欧与约翰逊政府命运

脱欧是当前统治英国政治“带宽”的议题。若非脱欧，也不可能成就鲍里斯·约翰逊的首相梦想。脱欧，毫无疑问决定了约翰逊及其内阁政府的最终命运。本节，作者试图讨论当前政府的脱欧态度与政策，兼探讨“反对无协议脱欧”势力近期的努力及其困境。

1.1 当前政府的脱欧态度与政策

鲍里斯·约翰逊的上台，与脱欧紧紧地绑定在一起。鲍里斯本人深谙脱欧与自己政治前途的关系，喊出“10 月 31 日，不脱欧，便成仁！”的战斗口号。由于鲍里斯·约翰逊及其政府的前途命运，完全系于脱欧的成功与否，因而正如上篇所述，新内阁充满了“战斗性”。将脱欧公投的战友和谋士带入内阁，便是显著的信号。鲍里斯·约翰逊上台组阁已近一月，不妨对其一个月以来的脱欧动作进行盘点。

鲍里斯·约翰逊政府上台后，虽然鲍里斯本人一再强调，无协议脱欧只有“百万分之一”的可能性，但是事实上约翰逊政府已经将无协议脱欧作为了默认选项。在脱欧问题上的强硬态度，一方面体现在其行动上。鲍里斯·约翰逊本人并未在上任后，抓紧时间赴欧盟磋商，却摆出一副不妥协的态度，将谈判失败的责任推给对方。在台前，约翰逊指定迈克尔·戈夫“加速”无协议脱欧的准备，对无协议脱欧情况下物流、边境等问题尽可能进行预备。同时，政府安排财政大臣贾维德拨款，用于雇用边境管理人员、采购物资以及媒体宣传等方面，从而配合戈夫的无协议脱欧计划。而在幕后，脱欧公投的操盘手，现高级幕僚多米尼克·卡明斯，则对无协议脱欧的法律问题进行论证。卡明斯甚至表示，即便反对党利用不信任投票推翻了现政府，鲍里斯·约翰逊也可以拒绝辞职，拖延至 10 月 31 日以完成脱欧。

8 月 18 日，脱欧事物大臣斯蒂芬·巴克利正式签署法令，开始撤销“1972欧洲共同体法案”。 正是这一法案，赋予了欧盟法律直接管理英国事务的权力。其实自议会通过脱欧法案，开始脱欧进程时，1972 法案的撤销就已包含其中，但这一过程需要政府官员正式签署通过。特蕾莎·梅采用拖延策略，招致脱欧派议员的批评。脱欧事务大臣正式签署 1972 欧共体法案撤销的命令，象征着约翰逊政府“不留余地”的态度，也使英国在脱欧问题上更近一步：在 10 月 31 日正式脱欧后，欧盟法律在英国就不再具有效力，英国正式从布鲁塞尔收回完整的立法权。

另一方面，在脱欧问题的言论上，鲍里斯·约翰逊政府也同样态度强硬，最显著的便是对前任留欧派财政大臣菲利普·哈蒙德的批评。8 月 13 日，哈蒙德及 20 位保守党议员致信约翰逊，警告约翰逊不要走无协议脱欧的道路。此后，约翰逊政府毫不客气对保守党同僚进行了回击，称哈蒙德在任期内对无协议脱欧准备不利。同时指责留欧派与欧盟合谋阻止脱欧。约翰逊将于下周（8 月 21 日）访问柏林，与默克尔进行会面。英国方面否能在脱欧前与欧盟达成新的协议，或是修改北爱边境保护措施，仍是未知数。这也直接决定了议会夏休结束后，约翰逊政府能否将“新”协定送交议会辩论与表决。而一旦无法达成协议，无协议脱欧就是默认的结果。

1.2 “反对无协议脱欧”势力的努力及困境

8 月 15 日，作为反对党党首，杰里米·科尔宾正式致信议会及议员，敦促反对无协议脱欧的势力联合，将约翰逊政府赶下台，并支持工党组成临时政府至下次大选前，从而避免无协议脱欧的后果。虽然各方对科尔宾的信息反应不一，但是作为议会最大反对党，科尔宾的举动已经占据了“道德制高点”：如果不支持工党，一旦无协议脱欧成真，不支持科尔宾及工党的人们需要承担责任。另一面，此前接任自由民主党党首的乔·斯文森，一方面继续代表自由民主党呼吁留欧，另一方面对约翰逊政府被推翻后，由科尔宾担任临时首相表示不屑。同时，斯文森称其已经联系了资历最深的议员，保守党的肯·克拉克及工党的哈里特·哈曼，由他们来出面组成临时政府。

斯文森及自由民主党，代表着最积极的留欧派势力，仅是“反对无协议脱欧”势力中的一只。虽然同样反对“无协议脱欧”，但斯文森及自由民主党代表的留欧势力，与支持“有协议”脱欧的势力之间显然不同。能否阻止“无协议脱欧”，取决于“反对无协议脱欧”势力的团结。

若约翰逊与与欧盟能够达成一致，修订“脱欧协议”并呈于议会，议员们是否会在无协议脱欧后果的压力下通过协议？反对无协议脱欧的势力，是否会铤而走险，推翻仅占 1 席多数的约翰逊政府？即便推翻约翰逊政府，是否有足够时间进行大选？“反对无协议脱欧”势力之间的观念分歧，是否会将英国带入更深的“宪法危机”？以上三种阻止无协议脱欧的情形，都存在着可能性，旁观者不妨拭目以待。

此外，在脱欧问题上的“第三势力”也不容忽视——英国议会议长约翰·博科。英国无成文宪法，因而对于根本性的法律事务和议会程序都有赖对传统案例的解释。安排议会议程、选择议会辩论的法案、解释关键法律问题都有赖议会议长。

理论上，英国议会议长应当保持政治中立，坚决维护英国议会主权。巧合的是，由民众选出，代表选区选民意志的议员们，持有留欧态度的较多，这与选区内脱欧公投的结果并不一致。其中，不乏留欧派议员，其选区大比例投票支持脱欧的例子。在维护“留欧派议员居多”议会的主权时，议长便不可避免地在这一问题上偏离了中立态度，尤其坚决反对将政府意志凌驾于议会主权之上的行为，比如政府强行暂定议会从而无协议脱欧。

虽然议会在夏休期间，但是近日记者在爱丁堡艺术节遇到约翰·博科时，议长做出了坚定的表态：“我会竭尽全力，直至最后一口气来阻止政府阻挠、绕过或关闭议会的行为。”在围绕脱欧问题进行的政治斗争中，英国独特的议会制政体及其代表，定会参与其中。总之，约翰逊内阁政府的上台，代表着硬脱欧派的团结一致。无论从行为还是言论，约翰逊内阁政府，都已经坚定地执行在 10 月 31 日以任何方式脱欧的计划。英国最后是否“无协议脱欧”，一方面依赖于约翰逊内阁政府能否与欧盟谈判出“新内容”，并被议会接受。另一方面，如果没有新协议呈于议会并通过，更多就看“反对无协议脱欧”的势力能否抛开分歧，团结一致并采取相关行动。

虽然脱欧问题是英国政治当前的核心议题，但脱欧并不是英国政治的全部。在脱欧阴云的笼罩下，无论是短期还是长期，英国首先面临着众多内政问题的挑战，本节作者试图探讨鲍里斯·约翰逊新内阁政府英国主要内政问题的政策。

2.1 联合王国问题

无论是特蕾莎·梅还是鲍里斯·约翰逊，在讲话时都不吝惜口舌，一再强“保守统一党”的全称。显然，谁都不想做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最后一任首相，或是成为导致联合王国分裂的历史罪人。鲍里斯·约翰逊上台组阁，便即刻撤换联合王国事务相关负责人，但具体行政细节仍未展开。而约翰逊本人并未首先赶赴布鲁塞尔，与欧盟磋商新协议，而是首先奔赴卡迪夫城、爱丁堡和贝尔法斯特面见各地区的领导人，则显示出约翰逊对联合王国问题的重视。

然而，威尔士、苏格兰以及北爱尔兰却并未对鲍里斯·约翰逊太多善意。在访问威尔士时，鲍里斯·约翰逊在与饲养业交流中，提出在无协议脱欧情况下，政府会为牧民进行补贴，并且不排除会买断牧民的成品从而保障牧民利益。然而由工党掌管的威尔士议事会却表示，和约翰逊的交流缺乏“细节”。而访问威尔士后，保守党也输掉了威尔士选区的议员补选，使政府的议会多数减少至仅 1席。就威尔士而言，威尔士产业，尤其是农牧业的未来是最重要问题，在英国具有代表性。威尔士牧民饲养的山羊及其制成品，绝大多数面对欧盟市场，无协议脱欧意味着牧民直接利益的损害。政府如何补偿在脱欧后失去欧盟农业补贴的农牧民，鲍里斯的承诺仍缺乏细节。寻找替代市场，能否填补空缺，仍是未知数。

在苏格兰面见尼古拉·司特琴时，画面上的司特琴始终眉头紧锁，这与她与卡梅伦、梅初次面见时面带微笑有所不同。尼古拉·司特琴为代表的苏格兰国家党，从一开始就对鲍里斯·约翰逊本人充满敌意，其在威斯敏斯特议会代表伊安·布莱克福德，甚至职责鲍里斯是“骗子”。鲍里斯和尼古拉·司特琴的会面并无建设性成果，而苏格兰方面对第二次独立公投的诉求只会因脱欧而越来越强烈。有趣的是，近来工党表态，如果获得苏格兰国家党的支持，会满足其二次独立公投的诉求。在可见的未来，无论是哪个党派在英国上台，作为苏格兰最大党派的苏格兰国家党，都不会放弃二次独立公投的诉求。

在北爱尔兰内部，面临已经 2 年多无法组成政府的窘境，约翰逊选择面见北爱尔兰各方面势力，希望能恢复北爱政府，避免英国政府直接管辖北爱尔兰的结果。然而，约翰逊首先面见了支持其执政的北爱尔兰民主统一党。这一做法惹恼了其他各方，辛芬党党首直指约翰逊这样的做法，显示出英国政府并非中立的调停人，对解决北爱问题缺乏诚意。在如此政治氛围下，可见解决北爱尔兰边境问题更是难上加难。短期看，英国对北爱尔兰的政策目标，一方面是寻求北爱尔兰边境解决方案；另一方面是调停北爱各方势力，尝试重组北爱执政政府。而长期看，爱尔兰问题取决于欧盟治下爱尔兰共和国的发展，以及北爱尔兰内部“国家认同”的变化。

2.2 经济政策

追踪近期英镑走势，其汇率不断下跌至近两年最低点。而在 8 月 9 日，各大英媒均报道了关于英国经济的坏消息：据统计数据，英国经济在 2019 年第二季度萎缩 0.2%。新任财政大臣赛义德·贾维德面对各大英媒，依然保持了乐观的态度，表示英国经济依旧保持着不错的基本面，就业率达到历史新高，工资数额也有所提高等。脱欧带来的不确定性，被认为是英国当前经济困境的原因。鲍里斯·约翰逊在党首选举中即指出，他会扩大财政支出从而焕发经济活力。在目见多年的财政紧缩后对社会带来的负面效果，并总结 17 年大选的教训后，保守党在财政纪律方面终于有所松口。上任不到一月，约翰逊政府已经开出数张支票，包括：新雇用 20，000 警力、投资修建翻新 20 余所 NHS 医院、为应对无协议脱欧划拨 21 亿英镑等措施。

在可见的未来，如果约翰逊政府能够继续执政，以赛义德·贾维德为首的英国财政部定会扩大财政支出以稳定英国经济，缓解脱欧对英国带来的经济冲击。但是摆在贾维德面前的难题在于，作为“撒切尔主义者”，在约翰逊减税的承诺下，如何寻找扩大财政支出的经费？或许，英国国债又要进一步增加。

英国经济政策的另一面在于货币政策。此前，随着乔治·奥斯本的上台，马克·卡尼成为了英格兰银行行长。卡尼在脱欧问题上向来表态谨慎，甚至不乏“警告”。因而，脱欧派的成员常对其表示不满。马克·卡尼将会在 2020 年 1 月 31日正式离任英格兰银行行长职位，今年 4 月，英格兰银行已经正式贴出招聘启事寻求接任者。贾维德和英国政府需要在秋季决定新任英格兰银行行长的人选，这一决定直接影响脱欧后的英国货币政策的走向，值得关注。

2.3 安全问题

2019 年来频发的持刀伤人事件，以及有组织犯罪的泛滥，对英国治安的安全造成了极大的威胁。而 8 月 17 日，又发生一起英国警察在执行公务期间被袭击致死的事件。约翰逊指派普丽蒂·帕特尔担任内政部长，在上任不足一个月时间内，新政府推出数量最多的政策，都集中在治安方面。一如此前在伦敦市长任上所为，对待犯罪问题，约翰逊展现出强硬的态度。

目前较为一致的看法，认为财政紧缩政策时期，警力经费的减少是英国治安混乱的重要原因之一。因而，约翰逊上任后便即刻宣布，新招募 20，000 新警察新任内政部长普丽蒂·帕特尔表示，要让罪犯感受到“恐惧”。在 8 月 11 日，约翰逊政府宣布，计划投入 25 亿英镑，新增 10，000 个监狱位置，建立更加有效的现代监狱，减少监狱拥挤等问题。同时，约翰逊下令评估当前罪犯减刑的法令，或将延长重罪犯的刑期。对犯罪行为的强硬态度，是否会在“治标”层面上产生效果，仍有待观察。但是造成英国持刀伤人和有组织犯罪高发背后，社会分裂等深层次原因能否缓解，从而“治本”，并非约翰逊乃至后续英国政府能够一朝一夕解决的问题。

脱欧意味着英国外交政策的重大转折：从与欧盟共同外交，到英国恢复独立外交。英国外交重点在于英美关系和英欧关系。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，中英关系对英国的重要性也不断上升。目前，英欧关系困于脱欧，且约翰逊本人并未赴欧盟与欧盟国家领导人当面回弹，本节不做讨论。在本节，作者试图探讨约翰逊政府近期的英美外交举措和中英关系。

3.1 英美关系：表面热闹，仍缺实质

约翰逊政府上任后，在外交关系方面最为火热的伙伴便是美国。美国总统特朗普本人毫不掩饰自己对鲍里斯·约翰逊的喜爱。上任不久，8 月初，履新的英国外交大臣多米尼克·拉布便出行访美，会见了美国副总统彭斯和美国国务卿蓬佩奥。8 月 13 日，美国国家安全顾问约翰·博尔顿便快速回访英国，并会见鲍里斯·约翰逊。

不到一月时间，英美双方高层互访，便显示出了双方对彼此的热情。显然，表面的热闹，显示出英美双方对彼此各有所求。美国作为英国的最大贸易伙伴，脱欧后的英国显然希望快速与美国达成自由贸易协定，重新成为“自由贸易国”。对此，无论是特朗普，还是其高层都表示出热情，表示英国一定会首先与美国签订自由贸易协定等。

然而，美国方面显然知道英国对自由贸易协定的渴求。表面的热情，若要转换为实质行动，需要英国在美国关心的问题上相配合。第一，美国迫切希望英国方面放弃华为参与英国 5G 建设。以此为代表，美国希望英国共同限制中国的发展。然而，“华为问题”是让英国陷入两难境地的议题。特蕾莎·梅此前曾同意华为参与英国 5G 建设，而这也是梅时期英美关系低潮的原因之一。作为具有潜力的新兴市场，英国显然不希望损失其在中国的利益。目前，约翰逊政府还未就华为问题有正式的表态，可以耐心观望。第二，美国希望英国彻底退出伊朗核协议。英国是伊朗核协议的重要一方，特蕾莎·梅政府也依然支持伊朗核协议。特朗普单方退出伊朗核协议，在西方国家中仍然孤立无援，此时美国希望英国新政府能够同样退出伊朗核协议，从而支持特朗普政府的行动。在此问题上，英国政府同样未做表态。

总之，虽然很快就完成了双方高层的互访，但英美关系表面的热闹下，却掩盖不了缺乏实质和利益冲突的实际。在英美关系间，英国自身的举动显得更加难以平衡。

3.2 中英关系：华为与香港是关键词

在卡梅伦任期，中英关系进入所谓“黄金时代”。然而，近年来混乱的英国政局，以及英国在华为问题上的举棋不定，加上英国在香港问题上的态度，使得中英关系面临着诸多不确定性。

近期，摆在中英关系面前最大的问题便是香港问题。虽然鲍里斯·约翰逊本人并未就香港问题做正式表态，然而英国外交大臣多米尼克·拉布却擅自行动，同香港行政长官林郑月娥通电话。对此，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表示：“我要特别指出，今天的香港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个特别行政区，早已不是英国的殖民地。英国对香港一无主权，二无治权，三无监督权。香港事务不容任何外国干涉。依照基本法规定，香港特别行政区的外交事务应归中央政府负责管理。英国政府直接向香港特别行政区行政长官打电话施压是错误的。中方严正要求英方立即停止一切插手香港事务、干涉中国内政的行为，不要再对香港指手画脚、煽风点火。” 而 8 月 15 日，驻英大使刘晓明也强硬表态：“如果香港局势进一步恶化，中央政府不会‘袖手旁观’。”

虽然不清楚多米尼克·拉布与林郑通电话是由谁指示，但是可以肯定的是，长期供职于英国外交部的公务员中，不乏对香港问题指手画脚的人存在。与林郑通话的举动，很有可能源于英国外交部人员对外交大臣的提议。总之，中英关系的走向，一方面需要观察英国方面对英中、英美关系的平衡。以华为问题为代表，夹在中美之间的英国面临十足的困境，或许落得两面不讨好。而另一方面，则要取决于英国方面对于香港问题的态度和行动。英国官方如果进一步插手干涉香港局势，中英关系定会进一步冷却。

作者：王弘源